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读后的一些思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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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这本书,我从年初零零散散的读到了现在(19年11月1日)。往往读的时候有感想,但都是憋着,想等到读完再一起写,但是总也没读完,等到最后读完了,却发现,以前的那些小感想早就已经散落掉了。

说来有趣,我读的第一本伦理学是斯宾诺莎的伦理学,那是在四五年以前的时候,那时候那本书对我来说,是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,是洗刷我三观的事情。当时读的时候,我就决定等读完了一定要好好总结总结。可是等到读完之后,发现信息量太大,完全没办法细致地总结,或者说,不知道如何能更理想地把总结给做出来,于是就打算以后再读的时候,再做。

几年以后,读到这本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的时候,我却觉得好像没什么值得总结的,有一些似有似无的东西,但也没有太大重要对于我。这种感觉细细想来应该是由于学习过程的倒置。一般来讲学习一样学问总是要有初级到高级,由早期到晚期,这样才能循序渐进。但是我读伦理学却是倒置的,相对于斯宾诺莎伦理学,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更基础。因此,当我读亚氏伦理学的时候,不自然的会与斯氏的去对比。这种对比让我感觉亚氏的似乎更粗陋一些,因此很难去认可里面很多观念。这其实是我的学习路径的倒置错误导致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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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读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的过程中,有种感觉却始终贯穿着我的思想,那就是,我们当下的社会好像欠缺了伦理学。
当下的社会,很难找到贴切的词去概括,我喜欢一个不是很准确的词,魔幻。因为这个社会,既现代又古代。我们通常觉得现代与古代是泾渭分明的,就像海平面一样,下面是海水,上面是空气。事实上不是的,现代与古代就像冬天与夏天一样,中间是隔着春秋的。就像热带与寒带一样,中间隔着温带的。我们当下的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帝国,它的一部分在寒带,一部分在热带,还有一部分在中间的温带。所以我觉得魔幻。

这个社会的政治部分,既传承了古代的儒家官制,又嫁接了现代的马克思哲学理念。经济部分,既以社会主义为纲领,又迈开了步子去大胆实践西方的自由主义。然而在伦理学方面,似乎是真空的,是缺失的。我们传统的儒家伦理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抛弃了,但尴尬的是,我们抛弃了旧的伦理系统,却缺乏新的伦理系统为纲领。马克思哲学中,似乎没有涉及伦理学。

于是我们就经常看到很多很怪的荒唐的现象,比如建国的初期,有这样的政治口号:忠于革命,忠于党。这个口号在政治上是合理的,但是在语义上是矛盾的。为什么,因为什么是革命,革命就是造反,就是不忠,那忠于革命就是忠于造反,忠于不忠。这不就是语义上的矛盾吗?到底是要忠,还是要不忠呢?忠作为传统的儒家理念,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,一直是儒家伦理系统的核心品质。当今天,我们站在现代回头去思量过去的封建思想的时候,忠这样的品质到底是要传承呢,还是批判呢?

当然,我们可以说,对待好的,善的,就要忠,对待不好,不善的就没必要忠。但是好坏,是非,善恶,是非常主观的词汇,在不同的地方,不同的年代,不同的文化背景都会有着不同的阐释。对于大是大非,我们可以依赖法律去判断,但是,对于法律的光芒所照射不到的地方,或者说,对于那些不涉及到法律的小是小非,小善小恶,我们依赖什么样的准则呢?

这就是伦理学的价值之所在。伦理学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共同的价值向导。他构建了一个体系,为人们在道德问题上提供指引与方向。

为什么我说现代社会是魔幻的呢,因为由于伦理系统的缺失,旧的系统已经崩坏,而新的系统尚未构建,所以在这样一个空窗期,在这个时期,在这个地方,在这个领域,发生的事情可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。年轻人的行为,不遵从年长者的指引,因为他们认为年长者是老封建,但是他们又完全没有其它成熟完善的可以值得遵从的伦理系统,于是,当他们逐渐年长之后,又会慢慢依附于当年他们认为是迂腐与封建的伦理系统之中。这就像是爬山虎,总要找到一面墙去依附攀爬,他们年轻的时候,不想爬那面斑驳的残墙,可是他们也始终找不到新的墙,所以最后慢慢也只能爬到那面旧墙之上。但是在他们尚未决定爬旧墙之前,有一段不认可旧墙,又找不到新墙的时期,这一段时期就是一段混乱的时期。他们不遵从传统,他们要打破传统,他们要走自己的路,他们要做先锋,他们要做各种大胆的事情。然而,都失败了。

当然,也并不是所有人都爬上了旧墙,还有很多人,爬到了别人院子的墙上。也并非完全是由于别人院子的墙就是好,而是他们厌恶旧墙,为了反对旧墙,宁愿爬上别人院子的墙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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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用一种大的历史观去看,我相信这在历史上会是一个短暂的事情,为什么,因为伦理学是为人们现实活动与实践服务的,而我们的社会近百年来产生了巨大的变动,直至近年,这种变动也尚未完全停止。为什么很多人厌恶旧的伦理系统,那是因为旧的伦理系统是基于旧的社会结构而设计,也服务于旧的社会结构。比如说,旧的伦理系统提出夫为妻纲,在封建社会中,这是非常合理的,是非常有益于社会与家庭的稳定性的。因为,在封建社会中,丈夫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,创造了主要的劳动价值,而妇女几乎不从事社会生产,不创造价值,那妇女就不得不依附于丈夫。这是合理的。但是,放在今天,大部分的家庭中的丈夫与妻子都从事劳动,都在创造价值,妇女不依附于丈夫也可以独立生活,那么,传统的夫为妻纲就不再继续具有合理性,也不再具有指导意义。

我们现在需要新的伦理系统,这个套系统是基于我们今天的社会结构,服务于我们今天的社会结构。这套系统暂时还没有构建出来,那是因为,我们的社会正处在剧烈变动的时期,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。我想我们上一次处于这个时期大概是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。夫子所谓的礼乐崩坏的时代。那时中国正处于封建制向郡县制的转型之中。也处于周德衰亡,列国纷争的战乱中。待秦汉重新稳定了秩序,巩固了郡县制之后,很快,不同于春秋战国之前的儒家伦理系统的就确定了下来。有意思的是,儒家虽然崇尚周礼,却不同于周礼。儒家对周礼的复古,也不过是对他们想象中的周礼的复古,毕竟,儒家与周礼,这两套伦理系统,所服务的社会结构是不同的,因此而他们的伦理系统必然是不同的。伦理系统毕竟是社会结构的被动。有什么样的社会结构,就一定会有什么样的伦理系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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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面讨论了伦理学的价值以及伦理学产生的时代背景。下面该讨论一下,现在在这个伦理学处于空缺的时期,我们该怎么面对这个时代呢。

我一直记得中学时候杜甫的一句诗:安得广厦千万间,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。这个问题,套用这首诗就是如何去寻得那座伦理学广厦,去庇护天下寒士,使之俱欢颜呢?

读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的时候,我一直在想,这本伦理学真不错,要是能把这本书删补一下放到中学教材中,那该有多好啊。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不是非常先进的伦理学,它不是产生于现代社会并服务于现代社会的伦理学,但是这本伦理学中有着大量广泛的概念,是普世于今天的。而且,他的不少观念也是和儒家思想相吻合的,比如孝道是儒家思想的有一个重要核心概念,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中,亚里士多德在友谊一章中,也提出了类似于中国人孝道的思想,亚里士多德这么说:“儿子永远不可以不认父亲,尽管父亲可以不认儿子。因为欠债者应当还债,而儿子不论怎么做也还不完父亲给他的恩惠。所以儿子永远是个负债者。”(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1163b15)这和思想儒家的夫为子纲多少有些不谋而合。当然,这样的观点在今天似乎多少会有些争议,不过,这一观点还是契合了今天很广泛的一部分人的道德观的。

这里有个问题,我上面说,儒家伦理产生于旧时代,服务于旧时代,所以在今天,他是过时的,那为什么这里又建议学习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呢?

两点,第一点,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相对于儒家伦理学,更适合我们今天的社会。儒家伦理学是产生于秦汉的君主制的农业社会,而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是产生于亚里士多德时期的古希腊,那时候的古希腊是一种民主制的商业社会。儒家伦理学中的社会关系比较单调,就是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夫夫妻妻,而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中的社会关系,更丰富。更接近于今天的社会。此为其一。
第二点是,我们当今的社会是魔幻的社会,是丰富多彩,跨越了热带温带寒带的社会,是脑袋钻到了现代,肚子在近代,脚还扎在古代泥坑里的社会。这样的社会是分层的,不同的层次有不同层次的需求。有的人需要非常先进的伦理学,有的只需要基本的伦理学。我认为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是可以作为基本的伦理学来被中小学生学习的,当他们有更高的需求时,可以去学习更为先进的伦理学。这就像,我们初中学过力学,高中又重新学一次,大学又要学一次,每一次更比前一次精深。但他们又相互兼容,没有断层。我们现在的一个尖锐的问题是,不同的人之间是有断层的,因为他们没有共同的道德取向,价值取向,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办法相互沟通。比如我上文提到的孝道。我接触的大多数人都遵从孝道,但是我也接触到一些人不遵从孝道,他们不遵从孝道不是由于他们道德败坏,而是他们有另外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,他们从另一个视角去解决问题。这个视角,契合了他们的道德观与价值观,但是对很多遵从传统孝道的人来说,他们很难被理解。因此这两个群体由于道德观与价值观的不同,他们就产生的一种断层。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。我们如果有一个基础的伦理学,就可以很好的弥合这种断层。社会就会更和谐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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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,我想再讨论一下伦理学的困境,这样说有点不准确,太大了,我应该说是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的困境。因为我不是很了解其他伦理学,不清楚其他伦理学是否存在这样的困境。

善是伦理学所讨论的一个核心问题,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一上来就讨论善。

亚里士多德认为,政治学所追求的善是最高的善。因为最高的善必定是因其自身而被追求的。什么是因其自身呢,这个概念在当年深深的困扰过我,我现在可以给出一个很好理解的解释,所谓因其自身就是最大的意思。惠施所谓至大无外。因其自身就是至大无外,就是包含所有。那什么是因他物呢,所谓他物就是非我,即我之外。故而因自身,为一,为纯;因他物,为多,为杂。那最高的善必定是因其自身而被追求,就是最高的善是包含了所有的善的。因为某一目的而追求的善属于最高的善的一部分。也可以说是全善或至善。

亚里士多德认为每行每业都有一个目的,即善。但是政治学包含了所有的目的,那政治学的目的,就是最高的目的,最高的善。那政治学的目的是什么呢,即是人们的幸福。

那幸福是什么呢,在最后一章,论幸福中,亚里士多德又提出,幸福在于合乎德性的活动。

那最合乎德行的活动是什么呢?

是沉思。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料。这种答案,真是有点苏格拉底的风格,一点也不像亚里士多德。

关于为什么是沉思的推理与解释,我这里就不进行了,因为我也不是完全理解,其次我也不认同。但我认同沉思是很重要的,我通过沉思,构建了我自己的伦理架构。就善的问题,要借助热力学第二定律来阐释,热力学第二定律认为,在自然过程中,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不会减小。我对善的理解就给基于这个混乱度的理念,我认为的善就是向着一个方向的努力,这个方向就是由混乱到不混乱。也就是说,善是一种对系统进行熵减的努力与行为。(这个想法是很残酷的,当考虑到人工智能的时候。细思极恐。)

相对于对善的理解,我对幸福的理解就比较世俗,我认为的幸福就是,到。展开来说就是到达你想去的地方,做到你想做的事情,完成你要完成的目标。这个到,是相对于道来说的,道是途径,而到是终点。就是到了。到了就是幸福的。所以我们在追求幸福之前,要先搞清楚自己想要去哪,不然永远也到不了,永远也不会幸福。这是个体的幸福。那总体的幸福呢,就是到最高的善,也就是至善,所谓大学之道止于至善,这个至善就是将系统的熵值减到至低,换句话讲也就是将世界建设的至为有序。

也欢迎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同学参与讨论。

这个是跑题了的内容,我们回过头来讲伦理学的困境。伦理学的困境是什么呢?

它的困境是这样的,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伦理学,不论是古代还是近代的伦理学,他的一个大的宗旨就是教人向善嘛,但是令人疑惑的地方是,古今中外,那些真正的既得利益者,却未必是最为道德的。而那些我们认为的善人往往也未必被善待。这就是我认为的伦理学困境:就是你教导人们向善,但这件事,并非总是对人有利的。亚里士多德说幸福就是合乎德行的活动,那么,苏格拉底合乎德行,最后他却被城邦判处了死刑。他幸福吗?

传统伦理学的困境就在于,他所倡导的善,并不总是能指引人们进行更美满的生活。而那些不遵从善的人,也并不总是受到惩罚。比如,按照儒家伦理,忠与孝是最为核心的道德观念。但是有个人,他不但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,并且还以武力逼自己的君主让位于他,他不但不孝,并且不忠。这种人,在古代社会是罪该万死的。但是,他非但没死,反而成为了人生赢家,不但坐稳了江山,还名垂青史。他的存在,真是打儒家伦理的脸啊。

这样的例子其实太多了,传统伦理学其实早就是千疮百孔了。他们所追求的善,只不过是部分合理。遇到特殊情况,就无效了。
因为我写作顺序安排的不合理,我把我对善与幸福的观念先于伦理学的困境写出来了。所以好像有点剧透。我觉得我的善与幸福可以规避传统伦理学的困境。我的善追求的是社会有序度,我的幸福,是达到。比如,上面那杀兄逼君的人,按亚里士多德的观点,他是个僭主,是恶的。必然不会幸福。但是按照我的伦理观,他的治下,国家昌盛,提高了社会的有序度,那他就是善的。他虽然杀兄逼君,但是他达成了自己的目的,那对于他自己来讲,他是幸福的。

当然,这样的伦理观也是一个很粗糙的东西,很不完善的胚胎,连我自己也不会按照那个来生活。只是作为一个观点,用来抛砖引玉。

总之,伦理学对人们的价值观念的引导,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不然,在一个社会中,如果没有一种稳定的伦理引导,人们的价值观就是纷乱的,就会导致很多的混乱。

11月1日 周五 晚
于莲花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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